去年病故的日本臨床心理學巨擘河合隼雄,在「大人的友情」一書提到:榮格派分析師阿道爾夫‧古根畢爾曾問過祖父什麼是「友情」,祖父回答說:所謂朋友,就是「半夜十二點開車來,後車廂裡裝著一個屍體,問你該怎麼辦時,都會二話不說地幫忙想辦法的人。」
昨天在政大書城看到河合隼雄新出版的書「大人的友情」,帶著雀躍期待地開始閱讀。卻在作者介紹中看到其已於去年過世。心中頓時感傷起來,他的逝去不僅是亞洲臨床心理學界的巨大損失,相信對日本社會也有著巨大衝擊。日本的臨床心理師達萬人之多,但地位與收入並不高,往往淪為醫院經營政策下的犧牲品,年初的日劇「女人四十」也提及此一現象。然而,河合隼雄卻是臨床心理學界的一個異數,他不僅著作等身,且任職日本文化廳長官,透過對臨床個體、社會集體現象、文化傳說的深刻觀察反思,其辛勤不輟的筆耕與演講,實對日本的社會有著深遠影響。
他不喜歡接受媒體採訪,認為斷章取義式的發言毫無益處,我想對他而言,演講著作才是傳遞知識的最佳管道。他的特長在於文字可親性高,能傳神淺顯地傳遞心理學知識,閱讀其書,絲毫不會感到學者的傲慢專斷或匠氣賣弄,反倒像一位坐在身旁的敦厚長者,與你一道喝茶,仔細聆聽你的心聲,也順道分享他的想法。我想,村上春樹應對此有深刻體悟。在時報出版的「村上春樹去見河合隼雄」一書,村上與河合兩人對外公開對談,也私下相處兩日,對於文學創作、關係、社會現象交換意見。對村上而言,河合奇妙的地方在於,跟他講話當中,身體會有一種不可思議癢癢的感覺,然後慢慢的放鬆下來。當時村上正在撰寫《發條鳥年代記》第三部,但腦筋卻陷入迷霧糾結之中,無法掌握適當的方向,但透過與河合的會談,比較放鬆下來,也慢慢地看出自己的方向。
河合的治療風格貫穿東西,榮格心理分析為早期的基底,而從其著作描述的數段治療對話中,卻又流露著濃濃的禪意與道家風範。在當代心理治療愈趨繁複多元的氛圍下,河合反而深刻簡約地體現出心理治療的本質:在人的關係中,重新獲得療癒。心理治療師尊重平等地對待來諮詢的人,不需急躁刻意地多做什麼,只是誠摯地邀請對方分享,用心聆聽與理解對方的意思(無論講不講話),無須立刻給什麼建議或評斷,這樣,原本潛伏於精神症狀之下的心理癥結,就會慢慢鬆開,於是慢慢地就好起來了。我猜想村上或許也是在跟河合的對話中,感受到這個部分吧。在這種治療的樣貌中,可能有一個重要的部分是,心理治療師如何擱置自己的自戀,包括個人與專業自戀。這種自戀或許是:「你現在就是這樣子的病症」、「你現在必需要做什麼」、「你的〔症狀〕一定是這樣的原因」…。這些部分,或許也仿若來諮詢的人以往或平日所感受到的,被〔重要〕他人獨斷地認定或誤解,而真正的自己(或自己的想法)因而沒有辦法表現或說出。這樣說來,河合的風格也呼應了Carl Rogers以「人」(person)為中心的精要。
2004.10,河合隼雄曾來台講學,當時曾親炙大師風範。最直接的感受是,一位慈祥溫和的爺爺,一位敦厚智慧的長者。他對每個索取簽名的人,都很認真地以漢字簽下名字:「河合隼雄」,從他的著作、治療、到這種不起眼的事情中,他都呈現出一致的樣子,這令我非常感佩,也深深地遺憾於他的過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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